我妈昨天去了家住农村的小姨家玩，跟几个兄弟姐妹一起在小姨家聚餐打牌。她兴高采烈地给我打电话，说没想到小姨退休后在乡下建的房子这么好，宽敞明亮，干干净净。厨房和卫生间，比城里许多亲戚都做得好，还有小花园，菜园，安逸惨了。
我说，那因为小姨比城里的你们都能干多了吧。
这个小姨在我成长的日子里，偶尔被提起，但都只是一些碎片。在这之前，我妈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忙于工作，这位小姨由于生下来就被抱养的关系，他们之间也很少联系。直到昨天，电话里我妈跟我理了一下小姨的经历，我才知道这个故事的全貌。
抱养
外婆生了八个孩子，其中一个早早夭折了。小姨被抱养也不是外婆的本意，外婆反而是极力反对的。养我妈的时候，外公已经没有信心，想不到小姨又很快出生。那时候正值灾年，外婆的奶水缺乏，外公在小镇上四处打听谁能做奶妈。
一位临镇的新夫妻刚刚有个头胎夭折了，奶水还很足，外公就把小姨给他们去养了。这对夫妇希望马上有一个孩子的心切，又了解到我外公抚养众多孩子的困难，于是就说动了外公，把小姨抱养给他们。
断奶期要到了，外婆想把孩子要回来，外公说已经给他们了。外婆坚决不同意，说无论如何可以养活。外公说，户口都已经上到他们家了。
外公和外婆恩爱到老，抚养了那么多子女。外婆后来评价到，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埋怨过外公什么事情，唯独这件事，她难以原谅。
抱养以后，遇到家里吃肉的时候，外婆还仍然让我妈走一两公里的路，去把小姨叫来吃饭。可是每次小姨都吃得很少，外婆就很不解。小姨说，不能吃太多，因为回家还要吃，不能让妈妈知道来了这里。
收养的那一家人，担心小姨“喂不家”。
渐渐地，随着小姨在收养的家里有了兄弟姐妹，她和我妈家的联系越来越少了。据说，收养她的那家人，跟她讲的故事是另一个版本：她是被遗弃的，要不是他们收下她，她不会活下来。也许，这个版本的故事，让她一度疏远了我的外婆。
留下
我妈说，小姨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好。在农村，她作为大姐，还要照顾弟弟妹妹，更没有时间学习。我妈还想帮她补课，但毫无办法。
小姨快到20岁时，有一天，我妈接到外公写的信。外公写道，小姨因其养母劝说，将要远嫁新疆，而其养母收了一笔可观的介绍费，对方是个中年人。外公在信中念及往事，并希望我妈去阻止小姨远嫁陌生人。
那时候外公外婆恰好退休不久，在走他们的老家亲戚，不在镇上。
我妈收到信后立刻从学校启程，来到小姨家。小姨的养父母客气地接待了我妈，请我妈留宿。我妈说，想带小姨去镇上逛逛，晚上就不回来了，去老房子住，一个人怕，想小姨陪伴。于是就答应了。
那一晚，我妈给小姨讲了她所知道的关于抱养的往事，劝其留在亲人身边，不要以这种方式远嫁。谈到两三点，小姨下定决心不走了。
后来，小姨和本地的农村小伙结了婚，有一女一男。他们在农村耕种，也在城里的机械厂打工。他们的日子，一开始是没法和外婆的几个在单位工作的孩子比，心中不免仍有埋怨。
辞别
外公走得比较早，又过了许多年。前些年，外婆突发脑溢血，病情凶险，卧床不起。弥留阶段，外婆已经成为植物人，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。她的孩子们把她安顿在老家，等着她落下最后一口气。可是到了第二天，还未见落气的意思。
街坊听闻，跟我妈说，会不会是想见抱养出去的小女儿？
我妈赶紧想方设法联系到小姨打工的工厂，连夜把小姨喊回了老家。
小姨从摩托车上下来，跪在外婆的床前，说了一声：妈妈，我回来看你了。
这是她被抱养后，少有的一声“妈妈”。
外婆奇迹般地扭了一下头，还咳嗽了一声。很快，便平静地走了。
本是久病消瘦的脸，在落气的那一刻，外婆的脸似乎变得不再憔悴，不再衰老，甚至有隐隐的微笑，非常安详。
大姨感叹到：妈妈的脸，真好看，她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漂亮。
小姨的热泪从眼里涌了出来。
